第39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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041船来
“你去吧！”安若没有半点迟疑,直接命梅念四离开。
梅念四心内兀自在想他到底哪里说错了话,听见安若这样简断，他即便再想辩,也觉难以把话说圆，只得讪讪地住了口，随即将衣袖里兜着的香花都慢慢抖落在安若身边,这才缓缓转身离开。
他的前襟与衣袖上被熏染得全是荼芜香气,醺人欲醉，可是梅念四的心思却全不在这上头——他刚刚迈步,只听安若在他身后说：“你很聪明，晓得来利用我。”
梅念四登时心头一凉，接着他整个身体由上而下都渐渐发凉,便止了步一步也不敢多迈，也一样不敢回过头来,面对安若。
原来……原来安若早就知道了。
“你很好,只是你的态度让我多少有些不舒服。”安若的声调有些发冷，“我已经为你开了一扇门,但我总觉得你在试图伸手推窗。我可以对你毫无保留，你却没那么愿意接纳我。”
“咳,我今日这么说，也就是发发牢骚罢了！”安若突然叹了口气,言语又恢复了原本的洒脱,“你若不想说,我也不想勉强你,反正我们现在离能回归大陆的时日还有一阵子。你若想利用我，那就尽管利用吧，反正你也会回报我一二的。”
说到这里，她又顿了顿，“说这么些，我只是想捅破这层窗户纸：我知道你的用意。但你也无须在意，这世上有些人有些时候，即使被人利用了也会觉得很值，而我恰恰就是这其中一个。”
说着，梅念四身后响起脚步声，安若应当是走了。
梅念四却再也走不动了，他忽然膝窝一软，“啪”的一声跪在沙地上，将头深深地埋在地面，额头重重磕在那些粗砺的海砂上——他突然很想把安若叫回来，他想大声对她说，不值，不值得为他如此，他根本就是个罪人啊……
乐十六与梅念四同时犯事，是在本朝蒲太尉的生日宴上。他们从宫中被送至蒲太尉府上歌舞奏乐助兴。梅念四却在席间发现了毒物。他生性软弱，一时没敢声张，只是偷偷将毒物给丢弃了。可就在他们以歌舞奏乐之际，蒲太尉与所有与宴的宾客全部中毒暴毙。太尉府所有的下人，和当日去太尉府的乐工歌伶全部被拘，原本都全都被判了死罪的，因有人替乐十六求情，连带梅念四也跟着逃过一劫，被改判了流刑，来到这岛上。
可是他日日夜夜都在后悔，若是他当时一口喝破，是不是便不会有那么多人同时丧命。
想到这里，梅念四忍不住痛哭起来。
“好了！我不是真的想这么惹你哭的！”梅念四也不晓得哭了多久，忽听安若的声音在背后响起，她惊不知什么时候又转回来。听梅念四哭得这么凄惨，安若似乎又起了怜香惜玉之心，说，“眼睛哭肿了，就不漂亮了。”
梅念四依旧哭个不停。
安若只得老老实实地说：“我刚才去山顶上见了乐十六……你们的事，我问到了。”
梅念四的哭声突然从中断绝，顿了顿，继而又放声大哭起来。
安若蹲在他身边手足无措，伸手想要拍拍梅念四的肩膀，最后到底还是缩了回来，两手相互搓搓，心中暗道：早知道梅娘这么爱哭，真不该出此下策的，本以为是捅破了一层窗户纸，谁晓得竟是戳中了流泪泉呀！
“说实话，当时的事儿，即便是你立即张扬，也不过是多搭你一条性命进去而已。”安若柔声安慰。蒲太尉府上的事，她从乐十六那里尽数打听到了，此刻安慰梅念四时她说得悲悯，岂料下一刻语气一转，又没了正形，“再说，你若是那时候就死了，那我岂不是现在就没机会见你这小美人儿了？”
梅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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念四实在不知该哭还是该笑，一时逆了气，忍不住大声咳嗽起来，安若便伸手，轻轻在梅念四背后拍了拍帮他顺气，同时低声道：“博衍，博衍，以前的事，你总要放下来才能往前走。”
她旋即转了大声：“博衍，求你别再哭了，你好歹告诉我，到底要我怎么哄你才能不哭啊！”安若原本想激一激这个梅娘的，却全没想到会像这样没法儿收场。
梅念四突然觉得自己依稀成了个孩子，成了被安若好生哄着的那一个。他确实有意投靠安若，可他不想成为一个没有用的人，也不想让安若有朝一日觉得看顾他看顾得不值。想到这里，梅念四终于渐渐止了哭，跪坐着正了正身体，抬起一对婆娑泪眼，望着安若。
“可千万别再哭了，”安若拍拍心口，好似一块大石落了地，“我有一句要紧的话，要你帮着带给宁大夫。非常要紧。”
梅念四一听说是要紧事，登时一伸衣袖拭了泪，肿着双眼盯着安若：“娘子请讲！”
宁大夫听了梅念四的转述，惊讶地重复一遍：“安若娘子真这样说？”
梅念四神情严肃，点头道：“是的，娘子托我向十一哥请教，若是染了朱砂的黥印，用什么才能去掉。她知道墨色和靛青色的黥印用石斛、白芷和地榆泡水，每日早晚各搓洗一次，色淡者一月，色重者三月，必定能洗去的。但是用朱砂染成的黥印，她还真不知用什么药物能够清洗才能洗去。”
宁大夫惊疑不定，岛上的汉子们有一部分受了黥刑，额头、额角、脖颈处有黑色或是青色的黥印，因此大多戴抹头或是束紧领口加以掩饰。可是他从来不知道有谁的黥印是用朱砂染色刺成的。好在这大夫不笨，愣了片刻，突然盯着梅念四，艰难地道：“难道，难道……”
难道安若身上也有黥印，而且是朱砂色的？
梅念四点了点头。
宁大夫眼瞪得如一对铜铃，他这是万万没想到，安若竟然也受过黥刑，而且还将这消息通过梅娘转给了自己。
“你亲眼见过吗？在身上哪里？”宁大夫这话问出口，突然觉得尴尬得不行，他怎么能随随便便问人家小娘子身上的黥印位置在哪里？
梅念四板着脸，严肃地道：“宁大夫，娘子托我来传话，也是好意，是为了大伙儿着想。娘子自从上岛，她就从来没有过半句欺瞒哄骗之言。她托我传话，您难道还不信吗？”
宁大夫额头微汗，连连点头道：“我信，我信……”
安若身有黥印，不知为何，也令这位大夫长长舒了一口气：如此一来，安若与岛上众人便都是一样的朝廷钦犯、负罪之人，与众人的距离一下子拉近了不少。可宁大夫到底也是惋惜地叹了一口气，这样年轻美貌的小娘子，竟也受了黥刑，流放海外，来到他们这岛上？这世道究竟怎么了？
梅念四心里有数。安若接纳他，不止需要他帮着做事，更是将他当成了与岛上汉子们之间的一个信息渠道。比如这事儿，梅念四来寻宁大夫，远比安若自己来寻要方便得多，丝毫不会引人瞩目。而且安若身上有黥印，这话若由别人说来，宁大夫也不会信，倒是从梅念四口中转述，宁大夫还觉得有几分可靠。
“石斛、白芷和地榆……这岛上好似都见过，”宁大夫想了想，说，“请转告娘子，宁十一医术有限，实在不晓得什么样的药物可以祛除朱红色的黥印。”他这并不是自谦，大夫里也是术业有专攻的。早先岛上汉子们的缺盐症，让他看他就真的没瞧出来。就连眼下安若说的这祛除黥印的方子，宁大夫也是两眼一抹黑。
但宁大夫不蠢，知道安若这是在借梅念四之口，将这方子告诉自己。“此外还请告知娘子，这方子我已经晓得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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了，宁十一会尽可能去收集这些药材，给兄弟们尝试尝试，若真的能洗去这些黥印，以后……以后就方便多了。”以后大家回陆上，改头换面重新做人就方便多了。
梅念四微笑点头，谢过宁大夫，同时向宁大夫转述了安若的请求：若是岛上有有用的草药，亦或是容易制作的成药，她建议存一些备着，不仅兄弟们可以自己用，回头万一岛上来船，许是能以此交换一些必须品。
宁大夫点头应下，说是这岛上有不少樟树，还见到过有薄荷，回头他琢磨琢磨怎么提取樟油和薄荷油去。梅念四还给宁大夫看了看他找到的荼芜，两人又交流了一回所知的香料与药物，梅念四这才知道这荼芜亦有镇痛安神的功效，若只是做香料，原也挺可惜的。
宁大夫却在暗自琢磨：他们这个岛，真的会有外人来么？
宁大夫当真按照安若说的方子，采了石斛、白芷和地榆，让受过黥刑的汉子们尝试洗去黥印。因为药物有限，所以第一批药物只供应头脸和颈部有明显黥印的兄弟们，连杜骁这样的都没轮到。尝试了几天之后，果然用药物洗过的黥印淡去不少。宁十一一时大喜，晓得若是安若说得没错，少则一月，多则三月，这些药物能够见效，岛上的汉子们那就算是正儿八经地“洗白白”了。
然而只过了小半个月，忽然有一天，乐十六用叶片吹奏的曲调从岛上山顶巨岩上传下来：有船，冲着他们这个小岛过来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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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你去吧！”安若没有半点迟疑,直接命梅念四离开。
梅念四心内兀自在想他到底哪里说错了话,听见安若这样简断，他即便再想辩,也觉难以把话说圆，只得讪讪地住了口，随即将衣袖里兜着的香花都慢慢抖落在安若身边,这才缓缓转身离开。
他的前襟与衣袖上被熏染得全是荼芜香气,醺人欲醉，可是梅念四的心思却全不在这上头——他刚刚迈步,只听安若在他身后说：“你很聪明，晓得来利用我。”
梅念四登时心头一凉，接着他整个身体由上而下都渐渐发凉,便止了步一步也不敢多迈，也一样不敢回过头来,面对安若。
原来……原来安若早就知道了。
“你很好,只是你的态度让我多少有些不舒服。”安若的声调有些发冷，“我已经为你开了一扇门,但我总觉得你在试图伸手推窗。我可以对你毫无保留，你却没那么愿意接纳我。”
“咳,我今日这么说，也就是发发牢骚罢了！”安若突然叹了口气,言语又恢复了原本的洒脱,“你若不想说,我也不想勉强你,反正我们现在离能回归大陆的时日还有一阵子。你若想利用我，那就尽管利用吧，反正你也会回报我一二的。”
说到这里，她又顿了顿，“说这么些，我只是想捅破这层窗户纸：我知道你的用意。但你也无须在意，这世上有些人有些时候，即使被人利用了也会觉得很值，而我恰恰就是这其中一个。”
说着，梅念四身后响起脚步声，安若应当是走了。
梅念四却再也走不动了，他忽然膝窝一软，“啪”的一声跪在沙地上，将头深深地埋在地面，额头重重磕在那些粗砺的海砂上——他突然很想把安若叫回来，他想大声对她说，不值，不值得为他如此，他根本就是个罪人啊……
乐十六与梅念四同时犯事，是在本朝蒲太尉的生日宴上。他们从宫中被送至蒲太尉府上歌舞奏乐助兴。梅念四却在席间发现了毒物。他生性软弱，一时没敢声张，只是偷偷将毒物给丢弃了。可就在他们以歌舞奏乐之际，蒲太尉与所有与宴的宾客全部中毒暴毙。太尉府所有的下人，和当日去太尉府的乐工歌伶全部被拘，原本都全都被判了死罪的，因有人替乐十六求情，连带梅念四也跟着逃过一劫，被改判了流刑，来到这岛上。
可是他日日夜夜都在后悔，若是他当时一口喝破，是不是便不会有那么多人同时丧命。
想到这里，梅念四忍不住痛哭起来。
“好了！我不是真的想这么惹你哭的！”梅念四也不晓得哭了多久，忽听安若的声音在背后响起，她惊不知什么时候又转回来。听梅念四哭得这么凄惨，安若似乎又起了怜香惜玉之心，说，“眼睛哭肿了，就不漂亮了。”
梅念四依旧哭个不停。
安若只得老老实实地说：“我刚才去山顶上见了乐十六……你们的事，我问到了。”
梅念四的哭声突然从中断绝，顿了顿，继而又放声大哭起来。
安若蹲在他身边手足无措，伸手想要拍拍梅念四的肩膀，最后到底还是缩了回来，两手相互搓搓，心中暗道：早知道梅娘这么爱哭，真不该出此下策的，本以为是捅破了一层窗户纸，谁晓得竟是戳中了流泪泉呀！
“说实话，当时的事儿，即便是你立即张扬，也不过是多搭你一条性命进去而已。”安若柔声安慰。蒲太尉府上的事，她从乐十六那里尽数打听到了，此刻安慰梅念四时她说得悲悯，岂料下一刻语气一转，又没了正形，“再说，你若是那时候就死了，那我岂不是现在就没机会见你这小美人儿了？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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梅念四突然觉得自己依稀成了个孩子，成了被安若好生哄着的那一个。他确实有意投靠安若，可他不想成为一个没有用的人，也不想让安若有朝一日觉得看顾他看顾得不值。想到这里，梅念四终于渐渐止了哭，跪坐着正了正身体，抬起一对婆娑泪眼，望着安若。
“可千万别再哭了，”安若拍拍心口，好似一块大石落了地，“我有一句要紧的话，要你帮着带给宁大夫。非常要紧。”
梅念四一听说是要紧事，登时一伸衣袖拭了泪，肿着双眼盯着安若：“娘子请讲！”
宁大夫听了梅念四的转述，惊讶地重复一遍：“安若娘子真这样说？”
梅念四神情严肃，点头道：“是的，娘子托我向十一哥请教，若是染了朱砂的黥印，用什么才能去掉。她知道墨色和靛青色的黥印用石斛、白芷和地榆泡水，每日早晚各搓洗一次，色淡者一月，色重者三月，必定能洗去的。但是用朱砂染成的黥印，她还真不知用什么药物能够清洗才能洗去。”
宁大夫惊疑不定，岛上的汉子们有一部分受了黥刑，额头、额角、脖颈处有黑色或是青色的黥印，因此大多戴抹头或是束紧领口加以掩饰。可是他从来不知道有谁的黥印是用朱砂染色刺成的。好在这大夫不笨，愣了片刻，突然盯着梅念四，艰难地道：“难道，难道……”
难道安若身上也有黥印，而且是朱砂色的？
梅念四点了点头。
宁大夫眼瞪得如一对铜铃，他这是万万没想到，安若竟然也受过黥刑，而且还将这消息通过梅娘转给了自己。
“你亲眼见过吗？在身上哪里？”宁大夫这话问出口，突然觉得尴尬得不行，他怎么能随随便便问人家小娘子身上的黥印位置在哪里？
梅念四板着脸，严肃地道：“宁大夫，娘子托我来传话，也是好意，是为了大伙儿着想。娘子自从上岛，她就从来没有过半句欺瞒哄骗之言。她托我传话，您难道还不信吗？”
宁大夫额头微汗，连连点头道：“我信，我信……”
安若身有黥印，不知为何，也令这位大夫长长舒了一口气：如此一来，安若与岛上众人便都是一样的朝廷钦犯、负罪之人，与众人的距离一下子拉近了不少。可宁大夫到底也是惋惜地叹了一口气，这样年轻美貌的小娘子，竟也受了黥刑，流放海外，来到他们这岛上？这世道究竟怎么了？
梅念四心里有数。安若接纳他，不止需要他帮着做事，更是将他当成了与岛上汉子们之间的一个信息渠道。比如这事儿，梅念四来寻宁大夫，远比安若自己来寻要方便得多，丝毫不会引人瞩目。而且安若身上有黥印，这话若由别人说来，宁大夫也不会信，倒是从梅念四口中转述，宁大夫还觉得有几分可靠。
“石斛、白芷和地榆……这岛上好似都见过，”宁大夫想了想，说，“请转告娘子，宁十一医术有限，实在不晓得什么样的药物可以祛除朱红色的黥印。”他这并不是自谦，大夫里也是术业有专攻的。早先岛上汉子们的缺盐症，让他看他就真的没瞧出来。就连眼下安若说的这祛除黥印的方子，宁大夫也是两眼一抹黑。
但宁大夫不蠢，知道安若这是在借梅念四之口，将这方子告诉自己。“此外还请告知娘子，这方子我已经晓得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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梅念四微笑点头，谢过宁大夫，同时向宁大夫转述了安若的请求：若是岛上有有用的草药，亦或是容易制作的成药，她建议存一些备着，不仅兄弟们可以自己用，回头万一岛上来船，许是能以此交换一些必须品。
宁大夫点头应下，说是这岛上有不少樟树，还见到过有薄荷，回头他琢磨琢磨怎么提取樟油和薄荷油去。梅念四还给宁大夫看了看他找到的荼芜，两人又交流了一回所知的香料与药物，梅念四这才知道这荼芜亦有镇痛安神的功效，若只是做香料，原也挺可惜的。
宁大夫却在暗自琢磨：他们这个岛，真的会有外人来么？
宁大夫当真按照安若说的方子，采了石斛、白芷和地榆，让受过黥刑的汉子们尝试洗去黥印。因为药物有限，所以第一批药物只供应头脸和颈部有明显黥印的兄弟们，连杜骁这样的都没轮到。尝试了几天之后，果然用药物洗过的黥印淡去不少。宁十一一时大喜，晓得若是安若说得没错，少则一月，多则三月，这些药物能够见效，岛上的汉子们那就算是正儿八经地“洗白白”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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