45、番外·陌上春(二)_囚在湖中的大少爷
笔趣阁 > 囚在湖中的大少爷 > 45、番外·陌上春(二)
字体:      护眼 关灯

45、番外·陌上春(二)

  那声音如林间风起,清清润润。

  他忽然觉得心中动了一下。

  为一种奇异的感情所牵引,他那本已贯注了十分力道的左手食指忽然松了下来。

  他抓住少年面前绣着淡雅兰纹的衣襟,寻着那温暖和搏动的来源处,忐忑而又恋慕地偎依了过去,一双眼睛却警惕地盯着少年。

  少年脸上的笑意更明亮了,夹着油纸伞,将他又往上抱了抱,让他靠得更舒服一些。

  “别怕。我叫莫归尘,就住在巷子那边的莫府里。你叫什么?家在哪里?我送你回去罢。”

  他感觉到哥哥并不排斥他,便大胆地伸出小小手臂搂住了哥哥的脖子,然后用力摇了摇头,摆出了一副“你捡到了我我就是你的”的架势。

  “唔……”

  莫归尘困惑地看着他,走了两步,问道:“你是不会说话么……”

  他忙点点头。这还是他第一次离开凤还楼,第一次见到外面的人。

  七年来他只说过五个字,他不确定会不会不小心说出一句扶桑话来。

  莫归尘轻轻叹了口气,目中俱是怜惜之意,语气更加轻柔呵护:“那我先带你回家可好?如果你的爹娘来找,你再跟他们回去。”

  他点点头,听到哥哥说到“家”那个字,心中竟是涌起一种暖暖的感觉。

  爹娘来找?不会有爹娘来找的。

  回去?回凤还楼么?

  他忽然不想回去了。

  不想回去做杀手了。

  这是他头一次意识到自己的宿命。也是头一次生了反抗之心。

  他其实只希望这条生满青碧苔藓的石板路,能够长一些,再长一些。

  这样面前这个有着温暖怀抱和明澈笑意的少年,他血脉相连的亲哥哥,能够在雨中撑起一把油纸伞,抱着他一直一直地走下去。

  莫归尘走了侧门,避过府中人的耳目,将他抱到了自己的房间。又命下人烧了一大桶水,把他脱得光溜溜地丢了进去。

  他本孤僻惯了,出于警惕,他本容不得任何人靠近他三尺以内。

  可是哥哥的拂照,却让他情不自禁地循了自己的心意,乖得像只兔子似的,让哥哥拿了桂花胰子和浴巾,将他从头到脚都仔细洗涮了一遍。

  只是他小心地收起了右手。

  他突然不想让哥哥看到。

  头一次觉得自己残缺的手掌如此丑陋。

  哥哥给他擦背时,他乖乖地趴在浴桶桶沿上,忽然想起自己的背上还是干干净净的。倘是刺了朱雀,哥哥就不能这样给他洗背了……

  ——刺上朱雀……

  哥哥会变成他背上的第一枚翎羽。

  想到这里他猛然颤抖了一下。

  莫归尘收了手,秀挺的墨晶长眉拢了起来,叹道:“你还这么小,怎么身上这么多伤疤?是谁对你这么不好?”

  他垂敛了小小眉眼。

  本是从来不觉得有什么,可是突然被这般关心,他竟然觉得委屈难过了。

  莫归尘把他从浴桶中抱了出来,用大浴巾裹上擦干了,给他脸上和身上的伤口上药。

  他痴痴然地看着哥哥墨眉紧蹙,专注的眼睛中浓浓忧色,每擦过一道伤口,都难过叹气。

  可是哥哥手指所触过的地方,便不觉得疼了。

  原来……有哥哥的感觉,是这样的么……

  会有这样一个人,把他放在了心上,会因为他的伤而担忧难过。

  也会有这样一个人,不会憎恶他、害怕他、警惕他、怀疑他,而是真心的,真真儿的,对他好。

  莫归尘拿出了自己小时候的衣裳给他换上,带着他走到铜镜前,笑道:“怎么会这般像?难道是我还有一个弟弟么?”

  镜子中,一大一小两个人儿,穿着相同式样的梨花白衣,发束飘然缎带,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模子里面印出来的。

  他忽然觉得好神奇。

  忽然觉得自己也变成了哥哥那样,纤尘不染的琉璃人儿。

  只是他不敢点头,也不敢说话,只能满眼热忱之色望着哥哥,渴盼着哥哥肯定自己的猜测。

  莫归尘的眼中闪了闪,忽的握住他的双肩急切道:“你的娘亲,是不是叫陌羡仙?”他从脖子上扯出一块白玉,“你,有没有见过这个?”

  他怔了一下。

  他知道娘亲名叫望月陌,被称作九仙夫人。陌羡仙这个名字让他觉得陌生。

  那块白玉上亦是白波九道勾缕纹,青天流云一般仙灵轻盈。

  真的是娘亲的玉。

  可这样的玉,哥哥有,他没有。

  莫归尘何等剔透心肝,看懂了他的眼神,欣喜道:“娘亲在哪里?为什么从来不来看我?”

  他慌忙摇头,娘亲既然能对他这般狠心,倘是见了哥哥,又削了哥哥的手指怎么办?

  莫归尘失望了。手指轻触他几乎和他一模一样的眉眼,悲伤地似是自言自语:“娘亲想必有不得已的苦衷……你也和我一样,是被她送回来的么?”

  忽的又高兴起来,用力将他一抱:“我有一个亲弟弟了!”

  他的一颗心,在胸膛中狠狠地震颤了一下。

  这时叩门声响起,黄莺般宛转纤细的小姑娘声音道:“少爷,你在和谁说话?厨房里刚做了梅花糕,g儿给你送进来咯?”

  莫归尘忙望着门口喊道:“你等一下!”

  他在莫归尘回头之前,悄无声息地掠上窗棂,隐藏在了帘幕之后。莫归尘一回头不见了他的身影,不由得愕然。

  一个娇怯怯的漂亮小丫头端着盘子推门进来了,探头望了两望,奇道:“方才明明听见少爷说话,怎么不见有别人呢?”

  莫归尘不惯于说谎,玉白脸色蒙上一层红晕,讷讷道:“你……听错了……”看着g儿手中的梅花糕,道:“你们都有分一些吃罢?”

  g儿甜笑道:“有啦,知道大少爷对我们最好了。”她放下碟子,掰着手指道:“珏儿儿珂儿……我们都有分了吃啦,不消大少爷你多说。——你看,只剩三块了。”

  莫归尘点点头道:“那便好……你歇息去罢,我想一个人看看棋谱。”

  g儿有些不情愿,但还是应声出去了。

  莫归尘锁好门,回头小声叫道:“弟弟……你在哪里?”

  他揪着帘子,探出一个头来。

  莫归尘唬了一跳,“你怎么爬这么高!快下来!”他快步走到帘子下面,向他张开了双臂。

  他闭上了眼睛,不用轻功,“噗通”跳了下来,重重砸进哥哥怀里。

  哥哥被他扑得连连后退了两步,却将他稳稳抱住了,弯弯眼眸中俱是宠溺笑意:“怎么这么顽皮?”

  他就知道,哥哥一定会接住他的。

  傍晚时,莫归尘命下人将晚餐送来了房中。

  他却万分钟爱那甜滋滋的梅花糕。

  之前莫归尘喂他吃了一块,他从未吃过甜食,一尝之下,便觉得是无上美味。趁着哥哥不注意,便又小贼一样偷偷摸摸地吃了第二块。

  他看了看碗中哥哥盛给他的米饭、青菜、胡萝卜和炖排骨,眼风又不自主地飘向了那最后一块梅花糕。

  莫归尘无可奈何地笑了,把筷子递给他:“甜食吃多了烂牙。好好吃完饭,才可以吃那块梅花糕。”

  他撅撅嘴,伸左手接了筷子。

  莫归尘含笑道:“诶,还是个左撇子呢?左手吃饭,容易和别人打架,却会不礼貌呢……我教你用右手罢。”

  他忙将右手缩回袖中,然而还是被哥哥执住了手腕。

  莫归尘以为他是小孩子的玩性,故意就是不用右手吃饭。然而一看之下,倒抽了一口凉气,白了脸色。

  “谁对你这么狠心?!”

  他自然是什么都不会说,只是埋了头,左手拿了筷子默默吃饭。

  他吃的时候,哥哥一直忧心忡忡地看着他。吃完了,仿佛还是怕他难过似的,翻翻捡捡,从床底下拖出了一个木匣子。

  里面是林林总总一匣子的玩具,木刻老虎、皮影人儿、竹节小蛇、万花筒……

  全都是他不曾见过的。

  他呆呆地看了好久,竟不知要先挑哪一个。莫归尘一个个地给他指点,他想了许久,拿了一个小巧玲珑的竹蜻蜓。

  莫归尘弯眉笑了。

  “这个是爹爹亲手做的。”从匣子一角又摸出了一个袋子,“我学会后,自己又做了好多。”

  新雨初霁,红霞满天。空气中俱是清新气息。

  小院地面,俱以青石大方砖铺就,雨水渗入地下,露出湿漉漉的青石板。一小洼一小洼的清亮积水,倒映出絮一般的微云,还有晚晴绮霞。石缝中小草茸茸,抖着雨水露珠,翠绿可爱。

  莫归尘拈了一枚竹蜻蜓,轻轻一搓,那竹蜻蜓便飞快地旋转起来,飞向绯色天空。

  那么多的竹蜻蜓,莫归尘一枚一枚搓上天去。

  他残缺的手掌飞不起来竹蜻蜓,却为着哥哥兴奋起来。他不由自主地拍手——虽然那双手只能发出“噗”“噗”沉闷声响。

  莫归尘看得懂他的心意,对着他笑,手上越来越快,将更多的竹蜻蜓都送上天去。

  彼时彩霞烂漫,姹紫嫣红一般变幻出千般瑰丽色彩。无数的竹蜻蜓在天空中飞舞盘旋,好似漫天洒下的蒲公英,又似佛光之下,天女散下的缤纷花朵。

  他看得心都要醉了。

  是夜月明星稀,莫归尘早有了睡意,他却还琢磨着那些玩物,不愿早早入眠。

  莫归尘知道他从来没有玩过这些东西,又笑又叹,在他额上弹了个爆栗,道:“以后天天可以玩呀,没人和你抢。快睡觉去!”

  他恋恋不舍,却见到地面上月色如霜,有乌影一闪而过。

  他心中剧烈一跳,飞身穿窗而出,起纵之间,反手已经抽出了此前藏在屋檐中的双刀。

  三名刺客被他一式戮杀,然而还是有一朵烟花绽放在了夜色里。

  哥哥也奔了出来,他挡在哥哥之前,让那三蓬污血,全溅在了自己的新穿的白衣上。

  他没有丝毫迟疑,割断井绳,将院中一块湖石系在三人项上,连尸带石推入了井中。

  回头拉起哥哥朝着院外飞跑。

  凌光之前说过,莫世靖初封靖国公,嫡子莫云荪必然会与莫陌起公子封号之争。萧家人已经雇请了江湖杀手,他要做的事情,就是抢先杀死莫陌,然后铲除那帮敢同凤还楼抢生意的杀手。

  莫归尘已经完全不知所措,被他拉住手奔出了莫府大门。

  大街上不知哪户王孙贵族的马车辚辚而过,他飞索割断辕绳,将马连通驾车人身边的马鞍一同牵引了过来,不管马夫的尖声惊叫,套马上鞍,把哥哥扶了上去。

  一刀捅上马臀,那马狂嘶一声,放开四蹄怒奔而去。

  他抹开双刀,利落结果了循着烟火追来的数名杀手,足下生风追向哥哥的方向。

  夜色迷茫。

  莫归尘道:“我不想做什么公子。我只想一心一意地下棋。我早知道夫人不喜欢我,却没想到……她要置我于死地。”

  莫归尘道:“……我很想念一个小姑娘,她让我长大后,娶她做妻子。莫府中既然已经没有了我的容身之处,或许我只能去找她。可她的封邑,在西蜀紫川。”

  莫归尘道:“谢谢你救我……可你这么小,为什么武功这么好?……你是娘亲派来,保护我的么?”

  他心中觉得很悲伤。

  他,不是娘亲派来保护哥哥的,而是来杀哥哥的。

  只是他现在决定要保护哥哥了。

  他握了握哥哥的手。他想陪他去西蜀紫川去。

  他很快便知道了自己这个想法有多幼稚——

  京郊之外的大道之上,他看到了凌光。

  凌光折断了一根野玫瑰的花枝。

  叶声疾簌,绿光如电。那马哀声嘶鸣,四腿齐断,轰然跌倒。

  他抓着哥哥的腰带,避过马身的重压,也扑倒在地。他爬起来时,那满是利刺的花枝挟风尖啸而至,仅仅一下,便将他抽倒在地。

  “拿起你的刀,杀了他。”

  凌光用的是汉话,显然是为了让莫归尘听见。

  背上的衣衫已经被抽碎了,火辣辣地疼。

  他半爬起身来,倔强地摇头。

  唰的又是一鞭。强悍的劲道再度将他摧扑在地,“哇”地吐出一口鲜血。月色下,那花枝上尽是赤色血肉。

  莫归尘从惊愕中回神,慌乱地挡在他身前,大声对凌光道:“你是什么人!为何要这样欺侮一个小孩子?你眼中可还有王法?!”

  凌光丝毫不理睬莫归尘,狞笑了走了过来,见他右手撑地又要爬起来,一抬皂靴踩上了他的手背。

  他飞快抽手,却还是有半爿手掌被凌光压住。

  凌光阴森森地笑着:“才不到一天,心就向着哥哥了?还真是兄弟连心啊。这样吧,若你杀了哥哥,就留你性命。若你不杀,那我只好杀你了。”

  他绝望地摇头。

  凌光足力微沉。

  他倏然瞪大了眼睛,浑身剧烈地抽搐起来。凌光欣赏着他的表情,足下再度用力。

  他喉中挤出一声野兽垂死挣扎之前的嘶哑咆哮,似泣似怒,刺破了这似乎宁谧的月夜。

  凌光那一脚,绵里藏针,虽未踩破他的皮肤,他却能感知那半边手骨,已经碎成了齑粉。

  他疼得叫不出声来,单薄身躯抖成一团,浑身虚软得半点劲力也使不出来。

  “拿刀!”

  他抖抖索索地,用左手拿起了地上长刀。

  这刀,真是个好东西。

  不用掉头。

  他正要收回手时,却只见哥哥——

  哥哥自他身前,扑上了前面的锐利刀锋。

  他眼睁睁地看着那明晃晃的刀尖从哥哥后心透了出来。冰冷的月光落在上面,似雪。

  殷红而炽热的鲜血顺着长刀流到了他的手上。

  他想叫,却喉中哽塞得满满。胸口亦是梗得窒闷,就像要被溺死了一般。

  泪水轰然倾泻。

  他却看见哥哥笑了。

  一如初初见到他时,那般的清澈明亮。

  哥哥的手颤抖着抬起来,握住了他执刀的左手。

  他只觉得手心一凉,被塞进了一块硬硬的东西。

  “活……下去……”哥哥微弱地说出这三个字,后面的话,便没有了声音。自他的口型,他知道哥哥说的是:

  “去找娘亲……”

  他已经满面是泪,泪水仍然汹涌如潮,却半点声音哭不出来。

  “好!好一个兄弟情深!”凌光击掌而笑,“拔出你的刀来!”

  他却是哭倒在了哥哥开始僵硬发凉的身体上。

  “没用的东西!做个杀手倘似你这般放不下感情,早就丢了性命!”

  凌光咒骂着,见他仍是痛哭不止,忽的目露凶光,挥刀割下莫归尘臂上一块血肉,掐着他的腮强塞了进去!

  “吃!吃下去!不过一个死人!一滩血肉!有何值得留恋!”

  他惊恐无比,那血肉却被凌光强压下了他的喉咙。捏了他的脖子,不许他呕出来。

  凌光疯狂地大笑着:“杀了哥哥,吃了哥哥的肉,从此以后,还会有什么邪恶的事情你做不出来!乖乖做一个杀手罢!”

  凌光一松手,他立即激烈地呕吐,仿佛要把心肝都吐出来。

  一道凄厉至极的声音传入耳中——

  “归尘!我的归尘孩儿!”

  一道白影如鬼魅般从树林中穿出,飞扑过来,抱住了地上的莫归尘。

  是娘亲。

  他不敢置信地看着娘亲双手颤抖着抱起了哥哥,泪落如雨。

  “娘来晚了……来晚了……归尘、归尘……都是娘的错!都是娘的错!”

  她悲声如夜中幽魂,忽然侧头盯上他,目中怨毒似厉鬼,“你杀了他!”

  凌光狂笑起来:“好精彩的一出兄弟相残!可惜啊可惜,望月陌,你错过了!”

  九仙夫人袖中白光一现,一柄寒光冷冽的利剑闪电般刺向他心口!

  他心中哀绝痛绝,已经木然。面对着母亲这一剑追命,竟不知闪避。

  凌光手疾,一把拽开他。然而九仙夫人这一剑何其狠辣,仍是深深穿透了他的肩胛。

  猛一拔剑,他牙关咬得格格作响,肩头血流如注,疼得他几乎昏厥过去。

  凌光怒道:“望月陌,我辛辛苦苦养出来的一个杀手,岂容得你说杀就杀!如今你这一剑与他断绝母子情义,这小子以后就归我了!”

  他眸中戾光一闪,忽的狡诈笑道:“你对大儿子这般心疼,却对小儿子这般残酷无情……莫不是因为……你心中,仍是喜欢着莫世靖!”

  九仙夫人那凄艳至极的容颜忽然失了血色,缓缓放下莫归尘,道:“你想如何?”

  凌光面上有狎昵之色,“你说呢?”

  九仙夫人一步一步地走向了凌光。

  凌光毫不客气地一手抓住她的双腕反扣在她背后,以防她出手伤人,另一只手,径直从她衣下滑了进去。低下头咬上了她的唇。

  他不敢相信地看着这一幕,几乎是目眦欲裂。他想拿刀,然而周身的重伤,让他无法移动半寸。

  凌光很快软倒在了地上,却似是熟睡的样子,嘴角挂着笑意,脸上俱是猥-亵神色。

  九仙夫人冷冷一笑,向他投来恶毒的一眼,俯身抱起莫归尘的尸身,衣袂飘渺如仙,展眼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中。

  他无声低泣,最后变成低哑的嘶吼。

  他无比地痛恨自己。

  是他害了哥哥,害了这样一个人世间唯一对他好的人,害了那样一个干干净净清清透透的人。

  是他亲手杀了自己的哥哥。

  曾经滑入自己肚腹的那块血肉,将成为他这一生无法洗去的罪孽。

  他看着自己身上已经无一处没有浸染鲜血的衣服,这是哥哥的梨花白衣。

  他果然配不上这样干净纯洁的颜色。

  再干净的东西,到了他这里,都会被染上鲜血。

  他逃不出他杀手的宿命。

  哥哥终于还是要变成他背上第一片朱雀尾羽,永远,沉甸甸地压得他抬不起头来。

  他哑哑地吼叫哭泣,直到再也流不出眼泪,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。左手手指无力地挖着地面的泥土,挖出了一个深深的坑。

  他用血肉模糊的指尖,从怀中摸出一只竹蜻蜓。

  这是他之前悄悄藏下的。

  青绿的翠竹颜色,已经满是凝固的暗红涸渍。

  那两片薄薄的翅膀,也已经折断了。

  就像他,折去了手,肮脏了心,永远不可能再在那样缤纷的晚霞之下飞翔。

  细雨中落满梨花的白衣,彤霞之下漫天飞舞的竹蜻蜓——

  都不过是他一瞬即逝的梦境罢了。

  他把竹蜻蜓埋进了那个小坑里面,填满了泥土。

  他葬下了哥哥。

  也葬下了自己一生之中,不过短短几个时辰的童年。

  请收藏本站:https://www.biquge74.com。笔趣阁手机版:https://m.biquge74.com

『点此报错』『加入书签』